等着看今年开放的第一枝杜鹃——纪念李帕第诞辰100周年
尹大为 于 2017.03.20 15:27:40 | 源自:微信公众号-音乐烩 | 版权:转载 | 平均/总评分:10.00/10

钢琴大师迪努·李帕第(Dinu Lipatti),到今年3月19日,就100岁了。可惜,他33岁,死于华年。

“天才”,加“早逝”,成就了艺术史上一段段传奇。

天才似的。卡夫卡,兰波,画家凡高、王希孟,钢琴家卡佩尔,小提琴家内弗,拉宾,大提琴家杜普蕾,莫不如此。他们拼尽全部的气力,发出一道强光,虽然一瞬而逝,也足以让后人唏嘘不已。

李帕第也是如此。他生于罗马尼亚,从小就是个天才,4岁登台,16岁在维也纳国际大赛上获得第二名。当时评委之一、巴黎钢琴学派的巨擘科尔托非常看好李帕第,觉得比赛不公,为此愤然离席。本来第一名可以保送巴黎深造,科尔托却带走了李帕第。从此,李帕第成了大师的高徒。水平高,加之“传奇故事”推波助澜,他一下子走红乐坛。他还向孟许等人学指挥,跟杜卡、斯特拉文斯基等作曲家学作曲,20多岁就成了日内瓦音乐学院的教授。少年得志,即名满天下,可惜好景不长,几年后患上了白血病。他边治疗边工作,1950年9月,去世前2个月,他忍着病痛、在法国贝桑松举行告别音乐会,成为20世纪最著名的几场钢琴独奏会,现场录音被制成唱片长销不衰,成为乐迷挚爱的经典。

我刚开始买唱片,就被李帕第深深吸引。写下平生的第一篇爱乐文字,就是关于他的告别音乐会,也登在了《新民晚报》音乐版上。多巧。但,这几年,李帕第听得少了。究其原因,一者他毕竟走得太早,留下的唱片太少,所有凑在一起大概才十来张,曲目也自然不会很多,巴赫、肖邦、舒曼、舒伯特等等,大都蜻蜓点水,浅尝辄止,似乎还来不及深入。二来,他作为巴黎钢琴学派的代表传人,虽然技艺高超,但要论独特而完整的个人风格,要在钢琴演奏史上留下一席不可撼动之地,似乎还远远不如李赫特、阿劳、霍洛维茨等年高德劭的大师。就像一位正要扬帆出海远征的猛士,不期然竟折戟倒在沙滩之上,实在让人心痛不已。

借着纪念他百年诞辰的机缘,我又把尘封多时的他的唱片,拿出来听了一遍,也读出了一点新的感悟。

他完全是一个莫扎特,天真烂漫,胸无芥蒂,他是尘世废墟上开出的一朵灿烂的花。木心说:“圆融的刚执,崇高的温柔。”用来形容李帕第,非常合适。

胡兰成说:“宋人画本与宝卷与平话里的官人娘子,便是好似碧天迢迢里的满月。”这“碧天迢迢里的满月”就是李帕第。

看他的照片,不同时期,皆是眉目温婉,儒雅含笑,真是宛若天使一般。这表情,比“干净”这个词的本身还干净,干净地似乎并不属于尘世。西方很多画家都画过“天使报喜”这一题材,圣母怀孕,天使前来报喜。把李帕第的表情,放在这些名画之间,应该没有什么违和感。他也正是属于天界的。

  • 听他最后一场音乐会,开头的巴赫和莫扎特还似有些许慌乱,错音也有一些。可到了下面多段的肖邦《圆舞曲》,华美至极,美好到了极致,听不出一丝病痛之苦。

    不管花开花落,“一一皆好”,这就是李帕第令我深深感动的地方。

    他弹的肖邦,和我们常听的阿劳、霍洛维茨、甚至鲁宾斯坦都不一样。杜拉斯的电影《情人》,最后“我”黯然坐邮轮返回法国,在轮船的夹板上,听到有人弹肖邦的《圆舞曲》,听着听着,回想起前尘旧梦,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。电影里的这段b小调OP.69之二,弹得并不好。我也曾试着给这段画面“配音”,选了几段,还是阿劳晚年弹的,最合乎杜拉斯的文风。絮絮叨叨,哀怨惆怅。我刚才又听了一遍李帕第弹的这首,算不上我心中的最佳演绎。他弹得快了一点。但似乎也别有情趣。

    论辈分,他还算是肖邦的远房徒孙,他弹的《圆舞曲》不知是否是得自肖邦真传。毕竟时代久远,肖邦的原意究竟如何,也是渺然不可寻了。李帕第指下的肖邦,全然没有我们习以为常的肖邦式的痛苦,哀戚,甚至连微微皱一下眉头都没有。他像个超级过滤器,把苦难、忧愁、伤心、烦恼统统过滤得一干二净,出来的,完全一派美好。倒让我听得既叹服,又惊讶。他的肖邦《第一钢琴协奏曲》我也很喜欢,初听惊讶,不习惯,没有大开大合,激扬澎湃。再听,他是转向了内省、蕴藉,是肖邦的另一面,别有一番滋味。

    我有时候也痴想,不知道上苍派他来人世短短地走一遭,究竟是为什么?

    听着听着,似乎有点明白了。微笑面对一切苦难,这大概就是他给予我们芸芸众生的开示吧。

    实在想象不出他老了的样子。也不敢想。他永远被定格在了33岁。年轻,美貌。这样也蛮好。世事维艰,天才,长寿,功德圆满,当然好;多少才高而被世人遗忘的,也俯拾即是,如菲奥伦提诺、凡德尼科夫、尤拉·菊勒、Elly Ney等等,这些钢琴史上伟大的“失踪者”,录音稀少,生平阙如。相比于他们来说,李帕第还是幸运的。毕竟他直到如今还是罗马尼亚人心中的“英雄”。据说,布加勒斯特街头还有一条叫“李帕第”的街,现在还在。

    到一位早夭的诗人写下的诗句:

    “天晴了,积雪越涨越高,高过屋檐。
    我们就从老核桃树的树枝上出发
    飞到山背后,等着看今年开放的第一枝杜鹃。”

    正好献给李帕第。应该是再也合适不过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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