嘻哈的元年和周年
C 于 2018.03.01 13:41:20 | 源自:微信公众号-不党群 | 版权:转载 | 平均/总评分:00.00/0

二零一七?嘻哈元年?

名字是父母赠予孩子的第一份礼物。在这个国家,这份礼物与玄学相连,不仅蕴含着父母的期待,也常常是子女命运的批注。1994年的春天,某个男孩在黑龙江诞生,父母给他起名叫王昊。“昊”是新华字典里最霸道的单字,在王昊(aka PGone)二十三岁那年,终于如愿以偿地日了天。和他一起引爆中国的,还有嘻哈浪潮。在《中国有嘻哈》的冠军夜上,制作人刘洲信誓旦旦地宣布,2017年是中国嘻哈的元年。仅仅过了四个月,“这是我哥,这是我嫂子”,成为2018开年第一颗又甜又起沙的有机大瓜,而当事人王昊,既没有对得起大哥,也没有对得起大嫂。事实上,2017年根本不是中国嘻哈的元年,王昊当然也不是第一个歌曲被封杀下架的嘻哈歌手。在他之前,至少还有葡桃、哈狗帮和阴三儿。

中国嘻哈的故事到底该从哪里开始?

硬要把尹相杰1993年的《某某人》当作中国嘻哈的鼻祖,即便史有所凭,也多少有点段子的意味。最后一首《好了歌》甚至充满了京韵大鼓的风味。只要愿意,我也可以效仿韩国,继续上溯,把这段充满弹舌技巧的华夏上古punchline念出来:

驸马爷近前看端详。
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,状告当朝驸马郎。
欺君王、瞒皇上,
悔婚男儿招东床。
杀妻灭子良心丧,逼死韩琪在庙堂。
将状纸压至在了某的大堂上,
咬紧了牙关你为哪桩?
(单押×10 in 京剧《铡美案》)

古已有之的说辞,就是把足球扯成蹴鞠,除了精神胜利,向来毫无意义。嘻哈作为一种亚文化的综合体,是音乐、服饰以及生活方式的合力。就连政府的官方钦认也做不得数,何况网络节目组。我们能把1995年当作中国嘻哈的元年吗?那一年的春晚上,Miss丽蓉和KingGong凶狠地battle了一场菜名,而McXXD (aka解晓东)也献出了一首老学校风格的饶舌,《今儿个真高兴》。但最终胜利的,终究还是国粹。Miss丽蓉不单秀了一波书法,还用评剧唱段狠狠打了假洋鬼子的脸。我还记得父亲看向解晓东的表情。他说,就这破玩意,有什么好听的?

中国近代史已经证明了这条路径:古老的中国,受到新事物的冲击,第一反应是闭关自锁,第二反应则是洋为中用,荒腔走板多年以后,才真正有人注视它们背后的内核。真正的嘻哈显然包含着更多。当嘻哈悄悄逐渐汇成浪潮,潮水中的大众却尚未觉醒。

1999年,H.O.T.被当作韩国偶像团体由上海声像引进国内。那一年,张学友的主打歌是《心如刀割》,大众仍然停留在最正统的情歌Ballad上。发行方心存犹疑,出于销量的考虑,他们打散了H.O.T.前两张专辑的歌曲,制成精选试水。在《Candy》的MV里,五个男孩穿着比大腿宽三倍的裤子,踩着雷鬼的节奏,又蹦又跳。我们曾经以为它是韩流,但实际上,那条裤子叫oversize,而H.O.T.则是第一次大范围的,也是最凶猛的嘻哈教育。

比起领导和群众,专业人士更能认清事物的本质。宝岛的Mc Hotdog最先意识到,韩流就是黑人音乐的亚洲变种,而H.O.T.就是嘻哈。他在歌词里怀疑为什么韩国嘻哈可以红,而台湾本土嘻哈就只配在台湾夜市里卖99块。热狗在《韩流来袭》歌词中如此写道:

到了台湾的时候 我问我自己
有没有Hip-Hop出人家的口
答案是没有
为什么 可是打开电视的时候
有看到Hip-Hop蛮多
看起来是那个很像 中国
可是听起来是那个 嗯丫哈萨呦
(in McHotdog《韩流来袭》)

热狗当然有资格对宇多田竖起中指,并附送“五千万个干”。彼时的他,还是独立工作室下的地下rapper,厂牌“大马戏团”,谐音“大麻吸团”。即便H.O.T.唱了几十首打向教育体制和成人世界的中二战歌——“We are the future”是“中年油腻大叔快闭嘴”的宣言——但他们终究只是商品社会的台前玩偶。在魔岩彻底丧失独立性后,热狗不再是“大马戏团里的一只狗”,姚中仁被纳入滚石,又变回辅仁大学的乖乖三好学生。在节目里,他一脸真诚地告诉观众,“Tia真的很会唱”。然而,比起他曾经diss过的宇多田光,Tia袁娅维差了不止五十条马路。

第二次嘻哈教育袭来的时候,我们仍然不知道它是嘻哈。周杰伦逼着张信哲也要学唱R&B,华语流行被一张《范特西》彻底扭转了风向。《忍者》当然也是饶舌,但我们还没有从中寻找到嘻哈的定义。三年后,周杰伦坐实天王的地位。Jay为一个全身潮牌的香港Homie写了一首《战争》,精彩绝伦。十几年后,这首歌的配唱陈奂仁,也站到了《中国有嘻哈》的舞台上。而那位香港歌手,人生却几经风雨,被坊间戏称为新千年最伟大的摄影师。

陈冠希出道时,英皇并没有打算打造一个痞里痞气的另类偶像。最初的两张专辑完全是口水流行歌,正如他在《特警新人类2》中的扮相。2003年,陈冠希创建了潮牌CLOT,并于次年,冒着与英皇决裂的压力,做了一张地道的Hip-pop,《Please Steal the Album》。专辑发售一个月后,陈冠希到中环洗剪吹,不幸被路过的两个少年一通暴打。理由有些可笑。少年质疑edc,就凭你也配玩嘻哈?换而言之,流量奶油小生根本不real,也没有资格代言地下文化。但正是陈冠希和他的朋友LMF,把一整套嘻哈文化,从香港引介到了大陆。

一大班马骝仔周街走
班化骨龙最叻扭计郁下嗌跳楼
一到九七果阵个个鸡飞狗走
七一二三即刻睇得出边个系走狗
(单押×5 in edc《马戏团》)

我不知道,哪一年哪一天是真正大陆嘻哈的起始。没有任何精英,能有资格坐实一股地下暗流的起源。但很清楚,在新千年的开头,整个亚洲都被嘻哈点燃了。从韩国到台湾再到香港,嘻哈的火种集聚在大陆的边沿。如果非要找到点燃亚洲嘻哈火种的人,应该是Eminem和他的《8 Mile》。8Mile是汽车之城底特律的黑人街,也是阿姆的精神家园。这部半自传性质的音乐传记片,讲述了他尚未成名前的挫折与成长,一个穷困潦倒的白小子想要融入黑人文化的故事。阿姆打破了黑人对嘻哈音乐的垄断,并用一场battle告诉观众,只要身处社会的底层,任何人都有资格用韵脚反抗,并握起麦克风。

地下传播?线上传播?

1999年,阿姆的同乡,一个叫Dana Showtyme Burton的底特律黑人来到上海。刚来上海的时候,Dana问自己,有没有Hip-pop出中国的口,答案是没有。他决心自己搞一个。两年后,Dana在上海搞了一个地下嘻哈Battle大赛,“Iron Mic”。一个美国黑人,不远万里来到中国,帮助中国人民建设嘻哈事业,这是一种什么精神?为什么我们的小粉红就没有去美国传授共产主义的觉悟,甚至一到美国就统统洗白,一口地道的白左腔?

铁麦大赛的地位极高,在“地下八英里”之前,几乎是圈内荣耀的顶点。无数知名MC都有铁麦比赛的经历,包括如今当红的孙八一、Bridge、小青龙和PGone。以至于很多人误以为,Hip-pop的推广,完全靠共产国际的力量。这显然对中国特色的嘻哈事业的巨大误解。活动当然是重要的,它提供了一个地下的场所,让众多MC从全国各地跑来齐聚一堂,共襄建Rap伟业。但华语嘻哈传播的故事,还有另外一条重要的线索。

同样是1999年,网站“闪客帝国”也成立了。这是一场互联网初期的内容创业大潮,平台不是即将Flop的公众号,而是已经Flop的Flash技术,约等于如今的短视频。Adobe公司推出的这个Web前端插件,让许多人误以为内容创业的高潮即将到来。去年上映的《大护法》的导演,也曾是Flash动画的遗老。而在音乐领域,捧红的不仅有“活雷锋”雪村,还有郝雨的《大学自习室》。

坐在我前面的是一对情侣
他们有说有笑 有打有闹
根本没把我这电灯泡放在眼里
我心说算了 还是少损两句
毕竟人家是纯洁的男女关系
(in 郝雨《大学自习室》)

这种风格的嘻哈歌词,即便到底特律或亚特兰大,也是听不到的奇异素材。退圈多年的郝雨,如今在搞脱口秀。他对《中国有嘻哈》颇多腹诽。他以为,Rapper本应是社会不同阶层的倒影,有人描写大学生活,有人描写送外卖,有人描写戒赌吧老哥,有人描写网瘾少年。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。但他认真看完了《中国有嘻哈》的每一期,听来听去,都是同一首歌。

他以为饶舌,就应该像和他同处Flash时代的D-evil那样:

每天晚上六点半 我就来到马台街
推着我的老王馄饨摊
是把钱赚 哎 把钱赚
我要是赚不着钱 我该怎么办
你不会让我去买老头盖浇饭?
(in D-evil《喝馄饨》)

或者应该像比他稍晚的东北Rapper陈旭那样:

要是再跟我捂捂悬悬 走那就出来咱俩单练
非得给你头敲碎 腿打折 肋巴扇 打骨折
俺们东北有句老话教育我们说啥呀
小树不修不直溜 人不修理哏赳赳
我说朋友你也挺牛啊 狗走你跟着 狗停你颤悠
除了创造人类 真不知道你还有啥追求
(in 陈旭《东北人不是黑社会》)

几部Flash动画,在网络传播下,如病毒一样蔓延。它代表着嘻哈传播的另一条走向,由群氓构成的互联网。铁麦大赛是圈子精英的小范围自high,而这几首和嘻哈圈毫无关联的Flash才真正激起了巨大的社会回响。每一部Flash都是市井生活的奇异折射,粗陋的包装下蕴含着“生”的活力。它们一同完成了地下对地上的逆袭,票友对专业的逆袭。而更重要的是,它们甚至只能叫同人作品,而不是真正的原创。《大学自习室》的beats是借用了CMCB的《第一次亲密接触之板砖脸》。CMCB(一个对标Slipknot的北京NewMetal团)也没有深究,只是口头寒暄几句了事;而《喝馄饨》的beats更照搬阿姆的《The Real Slim Shady》。

没有人去指责抄袭。所有听众潜意识里都明白,旋律不重要,画面不重要,重要的是歌词。这些带着泥腥味的歌词,在春晚听不到,在四大天王那里听不到,在周杰伦那里也听不到,就连在姆爷那里,也别想听到。但它就是我们眼前的生活。它们很酷,因为它们很real。

无论哪一条线路,嘻哈都应当是地下的、草根的、反精英的。Rapper是生长在光鲜世界背阴面的孩子,唱着体面人看不见的污秽凄苦。目光短浅的文化精英常把嘻哈仅仅当作一门音乐类型,就像他们至今仍然误解的摇滚一样。顺带说一句,汪峰不单不是中国摇滚的半壁江山,他也根本不算摇滚。《通俗歌曲》的主编李宏杰搞过一个叫“龙门阵”的嘻哈厂牌,它是中国第一个Hip-pop厂牌。音乐还算精致,李宏杰觉得把准了世界潮流的脉搏,一准儿能红。但“龙门阵”的歌词却是在赞颂中国菜何等伟大,以及北京奥运创造神话。显然,没人愿意听你唱这个。

2008 在五环旗下
迈开步伐从北京出发
2008 四海一家
点燃火把缔造出新的神话
(单押×8 in 龙门阵《2008》)

线上传播!地下传播!

2004年,《魔兽世界》上线。无论那一年发生过什么,《魔兽世界》都是我心中排名第一的历史事件。从未有任何一个游戏,打造过如此恢弘的虚拟网络空间。网瘾少年,在一夜之间,就在另一个世界里拥有了另一重身份。它对嘻哈的传播没有直接影响,但它的子产业链,却是嘻哈传播最重要的阵线之一。

魔兽世界经常有几十人到上百人的团战,推副本,打战场。为了交流顺畅,需要一个巨型的Confo Room。起初是新浪UC,但YY用更好的通信质量,夺下了这块市场。互联网的逻辑是,一旦有了流量,就能涌现出惊人的事情。产品经理向前走了一步,设计出一个分门别类的门户入口,让YY的用途不仅仅局限于游戏。但用户没有变,全部是年轻人。他们像渴望魔兽工会一样,渴望着属于自己的组织,渴望一个不受父母监管的,都是自己人的同好会。

和其他网瘾少年一样,刘嘉裕来到了YY,并为之深深的迷恋。他是广东汕头人,很早就迷上了陈冠希。他的装扮紧跟潮流,经常跟着伴奏,说唱edc的Flow。但在YY里,他见识到更了不起的东西。刘嘉裕加入了YY里一个叫“饶舌学院”的语音室。学院就像游戏工会,聚集着一群热爱饶舌的素人。工会成员亲如一家,如同Homie。年长的高手会免费教授新人最基本的技巧。学院经常举办饶舌活动。活动时,除了主持,其他的人默认闭麦,只有当话筒由主持派发到某个人身上时,才有短短几十秒的发言时间。这是Freestyle的时刻,把握机会,开始你的表演。刘嘉裕就是在这个工会里,认识了李京泽。几年之后,他们一起在西安创立了红花会,更多的人认识了他们,“弹壳K9999”和“红花会贝贝”。

网络传播,最能展示中国嘻哈和黑人嘻哈的源流差异。黑人嘻哈是MC、打碟、Breaking舞、涂鸦和服饰的文化合力。而来自YY的中国网络嘻哈,则充斥着“打五项”的影响。“五项全能”是YY麦霸的至高荣誉。这五项分别是,另类、MC、散磕、单喷、套词。需要注意,MC并不是指饶舌MC,而是MC石头的乡土慢摇。

为了金钱 你出卖了你妈的身体
为了生活 你拿你妹处女膜换成了大米
说你是奴隶 你还会生气
我打你毫无意义
我就怀疑你爸你妈怎么造就出你这个绝世的男妓
(单押×6 in YY散磕套词)

这样的套词还有一千套。韵脚天花乱坠,脏字出奇翻新。在净网行动之前,YY聊天室里拥有着极高的自由度。除了不能颠覆国家,其他行为只要不太出格,超管也懒得增加自己的工作量。工会当然也不只一家,互相骂战频繁,beef不断。一旦分歧难以解决,或者只是闲着无聊,就开个房间,引领一群看客,一起培训Freestyle技巧。经过YY洗练的Battle MC,押韵花式,脏字狠毒,经验丰富,而且心理素质极为过硬。来自云南的小青龙,也是YY上Battle的高手。王昊当然也是。后来,他们两个人在“地下八英里”再度相会,留下了diss姚贝娜的争议唱词。战场从线上转到了地下,两条线路相汇了。

为什么改名字 叫小青龙
你不是英雄 只是PG one的小精虫
你只是我的一个小精子
让我在这里用麦克风把你钉死
(in PGone Freestyle)

这段Freestyle充满YY风格,实在谈不上素质,但韵脚变化却极为炫酷。名字、青龙英雄、精虫、精子、钉死,A-B-B-B-A-A,全部都是双押。这套花式押韵的技术,是贝贝最先带到了线下,老一代的Rapper全都惊呆了。直到现在,弹壳和贝贝都说着一口半真半假的东北话,也暗示了YY过往的遗毒。如今,风口上的嘻哈英雄,穿上女王的新装,已经看不起比他们更底层的票友了。VAVA拼命想和前制作人王绎龙划清界限,说土摇之王品味太差;而红花会的粉丝们,也看不起仍在YY喊麦的MC天佑。

可谁都无法否认,无论电音MC、喊麦还是地下Battle,曾经并肩航行在同一条航线上。他们有着相同的文化起点,一场群氓的狂欢盛宴。和oldschool立足社会批判不同,他们更重视自我,剥掉了最后一层精英的皮相。他们本就无意于改变这个时代,黑人嘻哈的种族苦难,他们未曾经历,而黑人们渴求的生存空间,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得到了。那时的网络,是一片未被注视到的处女地和伊甸园。没人打扰,随便吵闹,只剩赤裸裸的欲望。的确不够干净,但还是很real。

嘻哈割据中国

2001年,听说有个黑人举办了一场地下MC Battle大赛。王波被朋友怂恿,坐火车到了上海。之后,他连夺三届铁麦大赛的冠军。中国第一批Rapper,基本都在铁麦的台上或台下。三次在决赛输给王波的上海MC王凡,就在台下认识了几个本地朋友,赛后组建了“竹游人”。而尚未出道的阴三儿,也在台下,六只眼睛都憧憬地盯着王波的舌头。嘻哈最初的地缘传播,当然以国际都市为中心。北京和上海,是西方文化最初的入口。

GAI曾经说过一句真心话,能他妈到地上,谁愿意做地下。巨型都市给了Rapper走到地上的商业机会。王波的第一反应,也是跟唱片公司合作。2003年,王波签约京文的嚎叫唱片,“隐藏”乐队发布了第一张专辑,《为人民服务》。主打歌叫《在北京》,一半以上的北京80后都应该听过。

海淀全是学校和卖电脑的商店
在五道口全是外国人和盗版CD店
夜里能去后海 去三里屯喝一点儿
哪都有卡拉OK 工体有些迪Bar
晚上除了跳舞喝酒聊天还有别的
第二天起床以后你绝对还在飞着
(in 隐藏《在北京》)

“隐藏”乐队最牛逼的地方,在于有两个老外怪声怪气地讲北京话。老外觉得北京话好听,像唱歌,无意中戳中了嘻哈的方言性。京片子当然不是普通话,而是一种接近普通话的北方方言。由惯性自发生长的方言里,潜藏着千年生命的rhyme(韵脚)和rhythm(节奏)。

“Homie”这句黑人套磁,对译过来就是“老乡”。地缘文化的相近,让许多MC就近组合在一起。他们以一个城市为据点,嘻哈割据中国。尚斯扬和小狮子在上海,组建了黑棒,他们说上海Rap。葡桃一个人单干,讲着一口地道的大连话。C-BLOCK坐镇长沙。GOSH定位重庆。说唱会馆,巴适个仙人板板。武汉、新疆、云南,没有一个地方没有嘻哈的暗流涌动。每个团体都操着各自即将消末的方言,而活力正在于此。

地下乐队,被迫小众。越窄的身份定位,意味着更少的受众,同时换来更紧密的认同。为了招徕本地的听众,就必须有一张城市名片作为主打。葡桃有《大连站》,黑棒有《霞飞路87号》,C-BLOCK有《策长沙》,GOSH每次演出都要喊“勒是雾都”。但王波是唯一一个对此感到犹疑的人。这首《在北京》是和唱片公司妥协的结果,王波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敷衍出来,但却成为了他最热门的爆款。他想发泄更多的愤怒,但歌词却被唱片公司改掉了五成。这是从地下走到地上,无法逃避的阉割和妥协。

几年之后,王波厌倦了Battle大赛,也厌倦了不够real的专辑。他和乐队其他成员,也因为商业化的分歧,最终分崩离析。而上海的“黑棒”也因为专辑销量不佳,频频走穴,最后在历史中湮没。严格的内容审批,越发吃紧的地租成本,国际都市的Rapper最早点燃了星星之火,但最终却把火种交给了地缘中心之外的二三线城市。

地下的传播方式,去中心化的割据,恰恰找到了亚文化作为弱者的存活方法,不得不让人由衷惊叹毛泽东思想永不过时。说唱会馆的谢帝,最先在《中国好歌曲》里展示出多年蛰伏而积蓄的能量。而《中国有嘻哈》则完全揭开了魔术的幕布。整个中国都在震惊:为什么这些东西,一夜之间突然冒了出来?

前台之上,双重夹缝

一夜之间,他们走上台前。他们又要开始重新面对,前辈曾经历过的生存困境。有人看出了他们折射出的真实,有人看到了他们的草根与逆袭,资本看见了他们的商业价值,而监管则看见了他们全身的黑历史。

“红花会”这个组织的名字,就已经超越了和谐的底线。节目的热度还没有退,他们先和前东家MDSK大撕一场,王昊又cosplay了一回金笛书生余鱼同。“Hustle”这个英文词本来就不干净,根本不是黄旭嘴里“努力奋斗”的正能量,而是挖空心思“捞偏门”。四个月后,所有当了老大的Rapper,到底有没有巴黎的model陪着睡,我不知道,但他们每天都在发新歌,每一首歌都是广告曲,每一句歌词,都不是他们的生活。

在《中国有嘻哈》的舞台上,PGone大骂表里不一社会GAI。但他自己也免不了认怂,说上一句,“对核心价值理解偏颇”。但王昊没有说错。GAI是最早想要洗白上岸的人。他想走到地上,干干净净地做个体面人。GAI第一次见女友的父母,以为未来的岳父岳母会看不起自己这个一身纹身的社会青年,然而,他却看到了一大桌子菜,长辈对他说,孩子,都是一家人,坐下吃吧。

GAI当时就哭了。

你看我巍巍河山
中华屹立不倒
一往无前虎山行
拨开云雾见月明
梦里花开牡丹亭
幻象成真歌舞升平
(in GAI《凡人歌》)

在《中国有嘻哈》里,GAI的歌词几乎就是中国梦最美的礼赞。他主动配合下架了让他一夜爆红的《超社会》。在《羞羞的铁拳》里,他和祖海一起Remix红歌《好运来》。他也想上春晚。他带着观众一起,像欧阳靖一样调动着台下的气氛。祖国,万岁!祖国,万岁!祖国,万岁!他参加了《歌手》第一期的录制,又是一首山歌中国风。字幕按照广电总局的要求,所有的英文字母都处理成了汉字。GAI不再是GAI,他变回了周延。

但黑历史终究洗不干净。嘻哈终究是不能上台面的亚文化。那些污秽的真实,在没有分级制度的中国,一旦被镁光灯过分聚焦,就会引起家长的焦虑。嘻哈相比摇滚,更加缺乏精英主义的自净能力,看见肉包子,就停不下嘴,集体捞钱就是铁证。即便万千努力,GAI仍然被《歌手》官方退赛了。不良少年想洗白上岸,就算一门心思做个Faker,也要先熬过闭门反省的试用期。

2017肯定不是嘻哈的元年,而2018说不定会变成嘻哈的周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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