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们从不直白地谈论爱情和政治”——张铁志谈鲍勃·迪伦与崔健
张铁志 李邑兰 于 2016.11.01 11:26:43 | 源自:南方周末 | 版权:转载 | 平均/总评分:00.00/0

在音乐评论集《时代的噪音:从迪伦到U2的抵抗之声》中,台湾乐评人张铁志曾深入分析了鲍勃·迪伦从1960年代开始的不同创作阶段。

“《时代在变》在1964年1月发行。正是在这一年,当迪伦写下最好的抗议歌曲时,他也将亲手敲碎所有人自以为是的妄想,开始自我解构众人以为的形象与标签,开始告别革命,不再回头。”在关于迪伦的那篇文章中,张铁志这样写道,“迪伦远行到另一个世界,他一步步展开弑父行动,并与那个虚构的抗议形象彻底断裂。”

2016年10月13日,诺贝尔文学奖颁给鲍勃·迪伦,有人认为这与迪伦“抗议歌手”的标签不无关系。张铁志不这么认为。

“他是一个拥有众多面具并且可以回到过去、预示现实的魔术师。”张铁志对南方周末记者说,“鲍勃·迪伦有个特殊意义:将整个流行音乐跟文学结合在一起,他是最重要的转化者。”

他让摇滚从青春期变得成熟

诺贝尔奖颁给鲍勃·迪伦,我既意外,也不意外。任何人得任何奖都可以是一个意外,而得诺奖更是不同凡响。不意外的是,过去,迪伦作品的文学性被谈过很多次了,他也获得过其它文学奖,比如普利策。

音乐圈对此很兴奋。我也觉得,这个奖不只是对他的肯定,也是对音乐作为一种严肃艺术的肯定。其实是肯定了“歌词是可以有这样一个高度的”这件事情,而且它本来就有。

诺贝尔文学奖以前颁给过丘吉尔,说他的演说有文字的力量,现在还是有争议。但我觉得,的的确确,文学在生活的很多层次中被表达。什么是文学?这个奖会引起讨论,这也许是另一个重要的意义。

鲍勃·迪伦有一个特殊意义在于,将流行音乐与文学结合在一起,他是这方面最重要的转化者。他结合了两种传统,一是作为正统文学的传统,比如惠特曼、“垮掉的一代”,另外是关于草根民歌的传统。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,把两种传统进行结合。

颁奖词里说:“鲍勃·迪伦在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中开创了新的诗性表达。”迪伦非常用功,他从年轻时开始听美国20世纪初草根的民歌,也就是蓝调民谣。蓝调民谣其实是劳动者的语言,是不同土地上的歌,这是所谓美国伟大歌曲的传统。

但民谣在鲍勃·迪伦之前,文字都比较简单。很少有人像他有这么多绮丽的意象,把真实的历史人物与虚构人物交织在一起,把大家带到一个很难想象的新世界,比如他有首歌叫《琼斯先生》,那是一个虚构人物,迪伦用琼斯先生,来解释美国1960年代中期的变化。

再比如他早期的作品《暴雨将至》,在民歌叙事传统中加入很多超现实的意象。这种超现实的意象,在他创作中期,也就是1965年之后创作的那些摇滚乐作品上体现得更明显。

摇滚乐是1950年代开始的,它是关于青春、关于女孩的这些东西,直到鲍勃·迪伦,才让它整个转变了,从青春期变得成熟。

谁说文学一定要躺在纸面上呢?

我无法抛却音乐来评价迪伦的歌词,我没有这个文学评判能力。我只能说,他的歌词,配上他的音乐就有无比强大的力量,这本身就是很大的意义。文学为什么一定只能躺在纸上面,而不能用不同方式被诠释、演绎呢?如果所有人都有共识,迪伦的文字在他的吟唱之下,可以召唤人心、可以冲击时代,那不就是文学的力量吗?

其实迪伦早期的歌曲,是先发表歌词的。当时有本杂志叫《Sing Out》,是纽约民谣圈的杂志,会登歌词。迪伦有好几首歌词,都先发表在上面,还写注解。

他的第一张专辑没有红。第二张专辑出来时,他的歌词早就跟着单曲发表了,他已经受到大家重视了。

鲍勃·迪伦的创作有很多变化。最早是所谓的“抗议歌手”时期。其实抗议歌手时期,都有好几个阶段,先是模仿跟学习、改造时期,比如第一张专辑;从第一张到第二张就是一个蜕变,他把超现实主义的歌词放到抗议歌曲的传统里;接下来,更摇滚化,这是在1965年、1966年;再接下来他消失了,复出时是比较内省的。

我感觉,他的风格在1970年代和1980年代有一些混乱,有不同的尝试。1990年代特别是中期后,他回到早期的民歌传统去。最近20年他更往回走,那是他听音乐的起源,我们看到他不断挖掘传统,甚至专门出翻唱老歌的专辑,所以这20年他又在寻根,从根源上重新创造。

鲍勃·迪伦是庞大的谜团,对我们音乐爱好者、研究者来说,他像一个幽灵,我们要不断跟他搏斗,我们还有太多不了解的东西。他既然还在不断创作,我们就要跟他搏斗下去。

鲍勃·迪伦之外,美国也有一些用音乐诗意表达的高手,我自己很喜欢派蒂·史密斯,跟迪伦比较接近,而且她是先写诗,朗读的时候加上一把吉他。她获得过美国国家图书奖,也是受到最高文学殿堂的肯定。

跟史密斯比,迪伦的东西用了更多典故和比喻,把美国的不同历史重新拼凑、组装,放置到一个奇异的世界。有一本著名的写迪伦的书叫《古老的诗意的美国》,也这么分析过。另一位同样很伟大、进行诗意表达的,是莱昂纳德·科恩,他简单直接,用很好的文字写他对世界、对爱情的感受。迪伦则很有历史意识。

他和崔健,都是巨大的谜团

我从小听摇滚,但到大学以后,才对迪伦有比较大的关注。那时我研究美国1960年代的青年反叛文化运动,发现音乐和社会变迁这么紧密,才去关注研究鲍勃·迪伦。

留给我最深印象的是《暴雨将至》。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,是在一部电影里:《7月4日诞生》,汤姆·克鲁斯演的反战电影。那时我大概十八九岁,觉得好听,就去了解歌词。他的歌曲,有点像我理解美国1960年代的钥匙。

鲍勃·迪伦最具代表性的作品,我想其中一首是《战争的主人》,是史上最愤怒、最犀利的抗议歌曲;另一首是《瘦人之歌》,歌词有这样一句:“有些事情正在发生,但你不知道是什么,是吧,琼斯先生。”这句话可以用于每个转变中的时代;还有一首《自由的钟声》,被称为他最后一首抗议之歌,但它不是一首传统的抗议歌曲,而是一首为边缘人、弱势者发声,充满奇异闪光的歌曲。

我看过两次鲍勃·迪伦的演唱会。2002年我刚去纽约念书,在一个户外演唱会看过。那一次有很多老嬉皮穿着迷彩衣服在现场,我能闻到大麻味。仿佛他们在重返他们的青春,而我是个意外闯入者。

再一次,是他四五年前来台北。那次坐得比较近。跟很多人一样,我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。他从来不用他原来的方式演绎歌曲,他常常挑衅他的观众,你常常听了很久,才发现这其实是那首很著名的曲子。他从不娱乐观众,他在挑战,给你新的感受。

鲍勃·迪伦对全世界影响都很大,当然中国大陆比较特殊,因为大家接触他的音乐比较晚。台湾是脉络比较清楚的,民歌运动直接受到鲍勃·迪伦影响。

我们知道,中国一开始的摇滚乐其实跟民谣非常接近,1990年代初有唐朝乐队,也有张楚,还有老狼的校园民歌,鲍勃·迪伦对他们,都有一定影响。

崔健跟鲍勃·迪伦都是谜团,他们的歌词中充满很多谜。当然他们是不同的脉络、不同的文化,但确实在地位上有某种相似性。崔健也是从民谣开始,受西北风影响,从草根民歌转变成摇滚,而且不断探索新的可能性。

他们各自充满开放式的诠释,并不直白地谈爱情或者直白地谈政治,都是让大家不断去猜测这些譬喻是什么意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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